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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裡就是中心,一塊直徑十八英呎的正圓形土丘。下午三點,工作人員會開著專門的拖車,由投手丘為起點繞圓往外,藉此將內野的土整平。下午四點,下了隊巴的球員們聚集在場中,首先是熱身,一壘跑到外野草皮再跑回來,反覆維持著體能。下午五點,球和棒子都拎了出來,打擊練習讓球飛向紅土,飛向草地,還有轟出牆外的全壘打與擦棒飛到休息室的界外球。下午六點,再半小時比賽就要開打了,賽前練習到此結束。這時工作人員又開著拖車出來,以投手丘為起點開始向外繞圓。

  只要進場看了,就會知道是來期待甚麼的。

  場內充滿著各種想像,無論圓內圓外。全壘打、三振、勝、負。吶喊聲、加油聲、麥克風帶動口號一齊的啦啦隊。整完土的工人正準備收拾器材,一面對著阿洛說道:「今天的喇叭聲好像比較雜喔!」

  「是嗎?我調一下。」

  我已經好久沒有進球場了,這次是阿洛帶我來的。阿洛不只一次的像我推銷職棒,推銷他們球隊。「反正你下班也沒事,來看看有什麼關係呢?不然這樣,你想看就跟我說,我替你弄到票,讓你看免費的。跟你保證,氣氛絕對比看電視好!」

  我大概懂這種心情,就像是看到精采的電影,讀到有趣的小說,總會迫不急待的和人分享。但比起球迷,阿洛又更加不同。他總是站在球迷的最前面,用最大聲的音量為球員加油。要大聲可不簡單,除了吶喊嘶吼以外,還需要麥克風、鼓聲、喇叭聲。

  安打咧安打!全壘打!全壘打!一支一支安打……

  口號一定都是阿洛先喊過,其他人才跟著喊。可能因為他站得最前面,又是全場喊最大聲的人。但我可沒說我有跟著喊,雖然托阿洛之福,門票錢沒付,還坐在離球員最近的本壘後方的好座位。所以我看得很清楚:投手球投過來,打者一揮,球在幾秒鐘之內噴到全壘打牆外。阿洛和他們那一夥人的聲音嘎然而止,臉也馬上沉了下來,那個興奮的繞完壘包,和隊友擊掌慶祝的打者不是他們球隊的,我則是啃著烤香腸,再一會兒覺得渴了,扭開寶特瓶瓶蓋。

  所以今天宵夜的酒菜錢就是我付了。

  「真的是,唉,在搞什麼啊?」這是間有酒喝有小菜吃的小店,阿洛管它叫「居酒屋」,說什麼這種店一定是和棒球一樣,從日本那裡傳過來的,叫著習慣後我也就沒反對這名字。比賽完後在此是學生時代就留下來的習慣,因為阿洛總是要喝很多很多的酒,講很多很多的話,就跟日劇的那種失意男子一樣。

  「我跟你說,這實在沒道理!」阿洛每句話都是伴隨著一口啤酒:「那可是對方的第八棒!你知道為什麼他打第八棒?就是因為他今年一發全壘打都沒有!打擊率還不到兩成!那投手咧?投手是我們的王牌救援!結果居然被再見全壘打!這還有道理嗎?」

  當然沒道理,每次的輸球都沒有道理。王牌輸球,「拜託咧!投的那麼好最好是會輸!」打擊被封鎖,「運氣爛死了!好幾球打得好偏偏被接殺!」教練故意下駟對上駟,藉以讓主力球員養精蓄銳,連我都忍不住去買了張運彩賭對方贏的輸球,「我跟你講,那傢伙雖然不怎樣,但他狀況可好得不得了!你懂嗎?教練一定是知道他的練習狀況才會派他上場的嘛……」

  這都是輸球的情形。而如果球隊贏球,阿洛心情好,酒菜錢就不需勞我費心,而他心情不好時我也不好意思叫他付錢。至於為什麼是我,「反正你家住這麼近,又好像看懂一點棒球。」阿洛一邊灌著啤酒一邊說,第五罐了,他本人如果意識到這件事情的話也許會稍微停止一下動作。

  如果是以前,我會稍微有點反駁,但很快我就會後悔這麼做。這種情況下的阿洛顯然是不能溝通的,不能溝通的意思就是酒錢和時間都將不斷累積。啤酒雖然不是什麼昂貴的東西,但我也不希望把那些花費就這樣變成阿洛手中的空鋁罐。

  好險的是,阿洛的酒量應該算好的。不管發生什麼情況,他都不會鬧出類似社會新聞的事件。甚至在盡興之後,他還有辦法開車回到不遠的家中,我也沒聽他說過什麼酒駕罰單。雖然他那些牢騷和發言,會稍微讓人擔心一下酒精的影響力就是。

  清點了一下,七罐啤酒,這價格還能接受。

  「說真的,嗝──」阿洛說:「怎麼樣?到現場看的確不一樣吧?」

  「是不一樣。」

  「是吧?感覺不錯吧?怎麼樣?就這樣一起來看職棒不是不錯嗎?」

  「我可沒這麼說。」

  幾年下來我都是這麼回答的,「那真可惜。」如同我不與輸球時的阿洛爭辯一樣,幾年下來他也是這麼回應著。

  有幾次看起來似乎真有那麼可惜。例如某次我覺得該是比賽結束,得動身前往那間居酒屋的時候,卻在轉播上看到封王慶祝的畫面。這是難得阿洛不是在觀眾席最前方,而是跳下去和球員一起互噴香檳的時候。

  「那現在……我們訪問的是精神領袖,應援團隊長阿洛……嗚耶……」香檳噴的體育台記者和他的麥克風全濕透了。「怎麼樣?封王感覺如何……」

  「太爽啦!」阿洛在電視中大叫著:「看到沒有!就是這麼爽!我們真的辦到了!」

  我把電視關掉,準備自己弄個晚餐。就我一個人在家這樣。

  球場這麼近,即使關掉了電視,嘈雜聲還是沒有間斷。晚餐結束了,我還是一直聽到阿洛不停的喊著叫著,他身上沾滿了香檳,也像喝醉的人一樣瘋瘋癲癲。

  看著他的樣子真的很開心,我有點不想問他到底為什麼這麼開心。那必然的,球隊贏球,開心,像瘋子一樣大吼大叫的開心。

  「到底有什麼好開心的?」

  受不了阿洛的鬼吼鬼叫,讓我還是不耐煩了。雖然如此,但對於就這樣衝口而出,我自己也有點嚇一跳。我想阿洛應該也是如此,他停止了吼叫,停止那像山谷內來回相撞一百萬次的聲音,只張大嘴,眼睛對著我眨了眨,好像我是某個師傅,而他是被棒喝的學徒一樣。

  阿洛的模樣倒是有點像學徒,穿著制服的那種,上頭也印好了字:國立高中,幾年幾班。那上頭的字也和我身上穿的這件一樣,衣服的款式和尺寸也是差不多。當然,同樣穿著這件制服的人,旁邊還有更多更多。這是某種標誌,就像是中華隊的球員都穿一樣的球衣,我們班的同學全都希望他們能夠贏球一樣。這時的阿洛也是其中一位會在重要比賽時,蹺課去看轉播的那種同學,並且像他們一樣開心、鬼吼鬼叫、一點耐心都沒有。

  我好不到哪裡去,衝動的先吼出來,換到的是阿洛沒耐心的白眼。

  「就爽啊,不然咧?」

  「什麼爽不爽的……有什麼好爽的?」

  「棒球啊!」阿洛眼睛發亮的說著:「贏韓國了!五比四!高志綱再見安打!」

  我喔了一聲。

  「喔什麼啊?你沒看棒球喔?」

  我白了他一眼,再次咒罵我從小學就在罵的班導亂數分座位政策。

  「今晚對日本的先發投手是許銘傑。」我說道。

  「什麼啊,原來你知道嘛。」阿洛說:「那幹麻還大驚小怪的?」

  「我只是知道而已。」

  我本來覺得我的態度已經夠冷了,結果當晚中華隊零比九慘敗給日本,隔天阿洛馬上刷新記錄。一整天不論上下課都只趴在課桌上,也沒有睡覺,但連老師叫他他都不理睬。

  「他怎麼了?」老師有些不解的問道:「昨天我沒點他,他自己就嘰嘰喳喳的講個不停,結果今天變這麼沉默是怎麼了?該不會生病了?」

  「……因為中華隊輸球啦。」

  我也不曉得我為什麼突然就這樣幫他說話,老師也露出疑惑的表情。「喔,原來是在說棒球喔,真是的,你們年紀輕輕的,就該多唸點書,看棒球這種小事情怎麼說也不用這樣……」

  唰的一聲,碰的兩聲。阿洛的人影在短短的幾秒鐘內消失在教室中。他的課本也沒有在桌上,而是在阿洛離開教室前的幾秒,從他的手上飛到講台方位,打中老師的鼻樑。

  阿洛因此被記了一支大過,不過這對他來講並沒有差。阿洛高中畢業之後就沒有再繼續唸書了,當完兵後,他在履歷上附了那個大過的資料,因此找到了工作。從此以後,他都得比球隊早幾個小時到達球場,一邊調整現場的音控設施,一邊和其他人討論應援曲的演奏。

  「我跟你說,以後有眼鏡蛇的比賽,找我就對了!」阿洛說:「門票一定給你打折!位置一定照你要的!甚至你要辦會員什麼的我也可以給你……」

  「我又沒說我要看。」

  「拜託,別這麼說嘛,這句話你都說多久了。」阿洛仍然熱情的向我推銷著:「又不是說看不懂棒球,看得懂又不看職棒,你都不覺得有點可惜嗎?」

  我一直沒有回答他哪裡可惜。

  事情就這樣了。當初我們在教室,位子就互坐隔壁,時常他會找我說話聊天,當然都是關於棒球的話題。現在出來了,他在球場裡頭帶著球迷喊加油口號,我則在隔著馬路的大樓之中,比賽結束後,時常他會找我喝酒聊天。

  心情好時,阿洛會喝的比較少一點,不過那也許是因為他請客,而我就懶得去算空鋁罐數的緣故。也有一個原因是,阿洛在贏球時,就比較不會在那邊喝酒邊發牢騷,有時他還會放下手上的啤酒,拿出好幾張照片或球員卡之類的東西。

  「來來來,給你看。」他指著一張說:「這就是我們的第四棒,阿拜,你覺得怎麼樣?」

  「什麼怎麼樣?」

  「啊,還有這個,也是打中心棒次的,叫傳家,我們都叫他『傳家寶刀』。」不論我的反應是否有表達出興趣,阿洛總是能繼續做介紹:「還有還有這個,今年的一個新人,蠻有潛力的左投手,叫『黑皮』。」

  「那個胖胖的是誰啊?」我指著另外一張:「胖成這樣,有辦法打球嗎?」

  「喔,他叫『豆花』。你說對了,他不是教練。」阿洛說:「不過我跟你講喔,不要小看胖子喔,球場上很多球員你看他胖胖的,但身手都是很靈活的……」

  像這樣,我問一句,或是嗯一個字,他總是可以回答好幾句話。有時偶然看著轉播,稍微可以理解他這份耐心。眼鏡蛇不是一支強隊,也不是一支人氣球隊。有時候看著他奮力的吶喊,唱著應援曲,看臺的球迷和場上的球員卻都顯得相當漏氣。但他還是一樣繼續的喊著,叫著,我有時根本懷疑他是全場最認真的一個人,甚至比起球員。

  他帶我去現場那次之後,有次我跟他說,想看一次賽前練球的情形。「可以啊,沒問題。」阿洛很快就答應了。「反正我都是要事先去確認一些器材什麼的,讓你去晃晃沒有問題,但是就因為要去確認一些器材什麼的,所以沒辦法帶著你跑,也只能讓你待在觀眾席晃,不能讓你下球場……」

  無所謂,反正上次在比賽中,阿洛也只有在忙自己的加油工作。沒有球迷的球場其實是相當安靜的,即使球員在練球、阿洛和應援團在練加油曲也一樣。

  「欸!再練一次『殺氣歌』!來喔!」阿洛就他平常在球場的那個位置,旁邊的樂手舉起小喇叭開始吹奏,「殺殺殺!殺殺殺!殺!殺!殺殺殺!」

  我沒有管他們在演奏什麼,只安靜的,一個人坐在本壘後方,離球員很近的一個位置。我知道前面有一小塊在打擊區後方的位置,那是打者上場前準備的位置,球員會在那邊做最後的揮棒練習。不過這位置也是球場中,看台球迷最能清楚瞧見打者揮棒的地方。內行的球迷就會藉此觀察揮棒軌跡,以判定打者的好壞。忠誠的球迷,尤其是一些單純懵懂的小孩子,就會在這麼近的距離下,趁機對著偶像喊著:「一定要打出全壘打喔!」

  偶像、球星、英雄、棒球員──怎麼樣稱呼都好,總之他報以一個自信的微笑,站上了打擊區。結果是怎麼樣,小孩子長大之後好像就忘記,或者是想不起來了。一句老話叫「棒球是圓的」,圓代表四通發達,打出去的球會飛到哪裡落到哪裡,沒有人可以說準。至少小孩相信那會飛到一百多公尺的牆外,成為勝利與榮耀的全壘打。小孩子總是會這麼相信著。

  阿洛也是──我想他應該也是這樣相信的。就算他不是小孩了。

  球員回到休息室,整土拖車又開出來了。我有點驚嚇於時間的流逝,連忙離開球場。我沒有先向阿洛打招呼才離開,他還在忙,而且我本來就沒有說我想待到比賽正式開打。

  麻煩的是我現在也不想回家。後方的球場傳來咚咚咚咚的鼓聲,代表比賽已經開始,球員已經入場。比賽開打的時間是晚間六點半,可能是有點早,也可能是剛剛「咚咚咚咚」鼓聲的關係,我真的沒有什麼餓的感覺。反正也沒差幾步,但我決定到那家居酒屋裡頭,靠啤酒和幾根燒肉串解決這次晚餐算了。

  店家裡頭沒有其他客人,不管是看裡頭空的座位,還是看正悠閒杵著盯著電視的老闆,都會自然有這種感覺。

  「哦,是你啊。」老闆一看我走進來,做生意的電路就接通了,所以就把電視螢幕的電路給切斷了。「另外一個朋友呢?」

  「在裡頭。」我指了一下棒球場。

  「也對。」

  我在習慣的位子上坐下,老闆則開始準備烤肉爐,接著從冰櫃拿出我最愛的牛肉串。我則自取了一罐可樂,平常半夜和阿洛來都是在喝酒,自己來的時候才會拿可樂來喝。

  「剛從球場出來?」

  「是啊,剛剛在看賽前練習。」我說。

  「練習?」老闆說:「那有什麼好看的?」

  「起碼練習時,我想應該真的是……」我想了一下,又覺得很矛盾。「算了,沒什麼,只是突然想看而已。」

  肉串發出「滋」的聲音,然後逐漸失去血色。

  「今天哪一隊會贏啊?」老闆把肉串翻了一下,又一聲「滋」。

  「你這樣問,難道有誰現在就知道了嗎。」

  滋,滋,滋。好像有點焦味。

  「那位老兄是蛇隊的吧,一般看來,蛇隊今天贏面蠻大的。他們的打擊近況不錯,而對方派出來的投手也不是什麼難以應付的角色。」老闆說:「都開蛇隊讓分,所以我想這賠率……你想的話,拿個一兩百塊,應該就夠你賺點能吃肉吃到撐死的份量了。」

  「我沒興趣。」

  我覺得老闆的話有點太多了,所以當肉烤好了之後,我就很努力的享受肉串的美味。老闆盯著吃肉的我幾秒後,才想起什麼一樣的,把店裡頭的電視重新打開。我這才發現原本老闆看的是新聞台,哪一台不重要,反正他們老是播差不多的事件:殺人、做愛、小貓咪掉到水溝中。再不然就轉到政治人物、演員,總之工作是負責傻笑或假笑的那群人就對了。

  所以我問老闆能不能轉到電影台,於是畫面換成重播了一千零一夜的周星馳。等到他「啊哈哈哈」的招牌笑聲終於落幕之後,一旁的球場也爆出歡呼聲。這代表場內一定是出現了什麼重要場面,才會有這麼大的歡呼聲。只是歡呼聲這種東西怎麼聽,音色都是一個樣,所以我不確定那重要場面到底是什麼。有可能是一顆致勝的全壘打,也有可能完全相反。

  我唯一確定的就是:阿洛的心情糟透了,所以老闆只能忙著遞著鋁罐,沒空多說幾句話。

  阿洛的心情真的很壞,上次看到他心情這麼糟糕,已經是中華隊慘敗給日本隊那次了。只是那時他還在上學,最多就是趴在書桌上,拿起課本砸向老師,再掉頭離去。也還不會喝酒,至少不會賽後和我一起喝酒。

  「他媽的!幹!真的莫名其妙!」阿洛吼著:「幹他媽的!三次滿壘耶!結果總共只拿了一分!還是無人出局的雙殺打!幹!對方的投手是什麼遜咖啊!結果都得不了分!實在是,實在是有夠……」

  「有夠沒道理。」

  「對!沒道理!」就跟平常在加油的時候一樣,阿洛像是擔心麥克風不夠力的吼著:「沒道理!真的沒道理!怎麼可能……真的沒道理啊!」

  聲音都有點喊破了,所以阿洛停了下來,開始灌著啤酒。桌上已經是滿滿的啤酒罐了。這代表他不僅是一直灌著啤酒,效率也是相當驚人,不然老闆不會兩手拿著啤酒過來後,又得馬上轉身回冰櫃去取。

  已經十三罐了,而且還沒有停下來的樣子。

  「沒道理……真的沒道理……」

  實在太多了,我有點擔心阿洛會喝醉,他家又不像我家,走個兩步路就馬上到了。雖然阿洛沒有酒駕的紀錄,我也沒有看過他喝醉的樣子。但是話又不能這樣說,我沒看過的東西實在太多了。

  第十五罐啤酒下去之後,阿洛「碰」的一下,上半身趴倒在桌子上。有種這下也好,應該是不用擔心他會拿到罰單的感覺。

  「真是難看。」老闆搖搖頭。「我看他一抬頭,就會吐得一地都是。」

  我聳聳肩。

  「我看我還是先去準備一下拖把好了。」

  老闆說道。他不是對阿洛說的,但是阿洛的身體突然蠕動起來。

  「……打……安打……安打……全壘打……」

  我猜他是把「拖把」聽成「安打」了。

  「……安打……全壘打……阿拜……黑皮……」阿洛呻吟著,但他這模樣,怎麼我也不會當他是清醒的。「……陽平……」

  「啊?」

  我啊的同時,老闆也往這看過來。我想他可能是覺得奇怪,因為蛇隊沒有任何一個叫做陽平的球員。

  「……沒打好……陽平喔……」阿洛的聲音仍然間斷而模糊:「……誰沒打好……為什麼……我知道……陽平喔……」

  「我也知道。」我說,我記得說夢話的人還是聽得到的:「沒道理,對吧。」

  「……有道理……」阿洛說:「……有道理……我早就知道了……有道理……」

  我瞄了一眼老闆,造成大約一秒多的面面相覷。

  「……我在調麥克風的時候就知道了……是真的……陽平……是真的……」

  老闆已經準備好拖把了,但暫時沒有下一步動作。

  「吶……陽平……」阿洛把頭抬起來,我根本覺得他的臉糊成一塊了:被那些酒氣、水澤、還有他半開不開的眼皮。「為什麼……你都不想看職棒……?」

  這問題阿洛已經問過很多次了,我知道他問過很多次。

  「去你的。」

  我也不用覺得厭煩。不需要。

  我本來以為當初中華隊輸球,那時阿洛的態度是最冷的。

  「還真不是普通的喝醉,平常怎麼灌都沒事,一喝醉就變成這樣。」

  我跟老闆結了帳,背起爛醉的阿洛離開。這時阿洛已經睡著,至少他停止那些跟他眼淚糊成一團的囁嚅了,我想打個地舖什麼的,雖然嫌擠,但我的房間應該可以多睡一個人。也好險他已經睡著了,我應該不用像老闆一樣得隨時準備拖把守候。

  背著他,又是回家的路上,我很難不去看到棒球場。兩個小時以前,球迷們還在裡頭喧囂著,阿洛帶著他們呼叫。三個小時以前,球員進場球賽開打,阿洛第一個歡呼。四個小時以前,阿洛在準備,球員在準備。五個小時以前,阿洛在準備,球場工人在準備。

  六個小時以前,七個小時以前,很久很久以前……

  一直一直的往前數,很多故事都是這樣的。聽起來太過浪漫,不適合我聽,甚至也不太適合給年輕人聽。現在阿洛喝醉了,在我房間裡頭睡著了。他已經睡著了,年紀也不小了,所以他不是,也不需要我講什麼浪漫故事來哄他睡覺。反正我也講不出什麼好故事,大概是老鼠什麼的把那些故事都給咬壞了。

  ……很久很久以前,有一個小孩子。他很喜歡看棒球,尤其喜歡看職棒。有一天,他在離球員最近的位置,對著英雄(或是偶像、球星、棒球員──怎麼樣稱呼都好)喊著:「一定要打出全壘打喔!」,對方微笑著走上打擊區,然後,故事然後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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